第219封信:维系朋友关系之道

这周的前三天我总结一下这一年来课程的内容，后两天是承上启下，剧透一下明年的写作打算。
在这一季的“Google方法论”中，我谈了四个方面的内容：

1. 智能时代的方法论
2. 教育，特别是大学教育
3. 今天这个时代我们对待世界的态度和工作方法
4. 发明的逻辑

第四部分和明年的课程有一点相关性，我周四、周五再谈，关于大学教育的内容，课程里说过很多了，我这周就不谈了，不过关于有效学习的方法我周五会谈到。今天我谈一个关于人际关系的话题，算是对我们第三部分内容的总结。对第一部分内容的总结放在明后两天。

在生活和工作中，朋友的关系很重要，维系一些良好的、长期的朋友关系对我们好处极多。毕竟人是群居的动物，除了哲学家没有人能忍受孤独，这是尼采的话。我们不是哲学家，当然需要朋友，更何况，只有获得他人的帮助进步才更快。

世界上凡事都是得与失的平衡。新朋友来了，老朋友离开了，我们通常维系的朋友就那么多。但是，得到新朋友的快乐，常常弥补不了失去老朋友带来的痛苦。因此，我就从维系老朋友的关系出发，说说我对朋友之道的看法。

我们通常因为三种原因失去朋友。第一种是因为人生经历的变化而无法维系的，比如毕业后渐渐疏远的朋友。据统计，即便是大学时的恋人，如果毕业后不在同一个城市，还能维系恋人关系的连5%都不到。

第二种是因为我们交友不慎结交的假朋友，失去也不可惜。

第三种则是因为彼此没有处理好朋友关系而失去的，事过之后回想起来，常常会怅然不已。因此，对于每一个人来讲，其实能做的是设法避免与第二类人深交，同时学会处理好与第三类朋友的关系。

朋友关系有多种类型，这诸多类型大多可以归到这三类中的一类，即合作型、依靠型和暧昧型。我们对不同类型朋友的期望值其实应该有所不同，设置错了期望值，是失去朋友的第一个原因。

今天绝大部分的朋友关系，或多或少都有合作的意味在里面。队友、战友、同学、同事以及社交圈，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合作关系。人类从远古开始，如果没有合作，就不能在自然界的竞争，以及后来人种的竞争，部族的竞争中胜出。

而要合作，就需要有所付出，就需要放弃掉一些私心，牺牲自己的局部利益，以谋求大家最大的利益，这是维系合作型朋友最重要的。因此，付出、合作和妥协是这种朋友关系的基础，缺了它们，合作型的朋友就做不成了。

最容易看到的合作型朋友关系的破裂，是曾经同甘共苦的事业伙伴分道扬镳。从2007年我开始做风险投资至今，几乎每一年都看到共同创始人闹翻的事情，实际上调解创始人之间，创始人和投资人之间的矛盾，成为了投资人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，可见共患难的朋友关系破裂起来是多么容易。

中国很多的明星公司，如果仔细看看它们当初创立时的情况，和现在发达后的情况，不难发现其中所经历的“撕过”的痕迹。

中国成功上市的私营企业，不撕的是凤毛麟角。不仅年轻没有经验的创业者如此，生意做得很大，江湖上的老油条被人撕的也大有人在，甚至有些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，都是所在省市的头面人物，照样会拉下脸，为了利益断绝朋友关系。

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很感慨地对我讲，几十年的朋友，通常不会为了一百万元坏了交情，但是很多人会为了一个亿而坑朋友，大不了一辈子不见面。在美国，情况也好不了多少，Facebook就是一个典型靠“撕”控制住股权的公司，里面的细节大家可以看电影《社交网络》。

在重大利益面前不讲情面、损人利己是人性的弱点，有些人受到一些自身道德和价值观的约束，做得会好一些，这样朋友关系就能维持得长一些，有些人做得毫无忌惮，朋友关系很快就崩溃了。

避免合作型朋友关系破裂，有效的方法有两个。第一个是将丑话说在前面，尽量避免损害友谊的事情发生，或者在发生时减少损失。根据我十多年的投资经验，发现很多发生了“内部撕”的公司，当初在公司成立时都埋下了一个隐患。

很多人合伙办公司，开始的时候都是出于一种情怀，大家都不好意思谈股权、谈钱（这既包括创始人之间，也包括创始人和天使投资人之间），觉得谈利益伤感情，或者随意承诺股权，觉得不慷慨换不来真心。

这种团队，遇到困难未必会出问题，遇到巨大的利益反而会分手，那时很多人就会在被踢出局之后，后悔当初没有先谈利益。谈利益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，以谈利益伤感情为由，坑害合伙人，才是可耻的。

大部分人不会去创业，也不是企业家，但是朋友一起做事情却很普遍。很多时候不一起做事情，朋友关系还能维持，但大家一起做事情，结局却是事情没有做成，朋友也做不成。这并非是谁道德有亏，或者人品有问题，而是共患难易，共富贵难是人的本性。

如果不想失去朋友，在一起做事情之前最好把利益的分配讲清楚。同事之间，哪些忙可以帮，哪些不可以，需要给对方一个清晰的预期，否则丢失朋友是早晚的事情。

避免合作型朋友关系破裂的第二个有效的方法是，不要跨维度地帮忙或者请求帮忙。朋友的合作关系是有维度的，不是全方位的，很多人不懂得这一点。

一个球队的队友，他们的关系首先是一同打好球，然后是在生活上互相照顾，因为毕竟经常在一起，这些是他们要彼此贡献，仔细维系的关系维度。但是他们未必适合一起做生意，因为那是另一个维度的事情，如果一定要一起做生意，可能最后队友都做不好。

我自己从来不替朋友打理钱财，因为我和他们成为朋友是在生意之外的维度。我总是对那些提出让我帮助管理钱财的朋友讲，很抱歉我不能帮你这个忙，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。

最常见的跨越合作维度请求帮忙的事情，就是朋友之间借一笔大钱。其结果常常像莎士比亚所说的那样，不但丢了钱，还丢了朋友，关于这一点，我在上一季的《硅谷来信》中讲过，就不再赘述了。

此外，轻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，也属于跨维度帮忙而失掉朋友的方法。遇到朋友求自己办事，如果办不到，最好把丑话说到前面。如果对方是真朋友，他不会怪你，否则答应了办不到，才叫坑朋友。

合作型朋友关系，得以长久维系的，大多是双方都主动在做贡献，而且都有在某些维度上合作的基础。如果这种关系的定位，超出了能够合作的维度，定位就出现了问题，朋友关系也就渐渐淡漠了。

当然，有的人会讲，我和某人的友谊特别纯粹，我们没有合作关系。我对他们讲，“你所说的特别纯粹，惺惺相惜，毫不功利的友谊，本身就是一种功利，否则你不会把它挑出来说给我听”。

这样的朋友其实我也有，我和他们的关系，在某种程度上讲是一种彼此依赖的关系，即前面说的第二类。尼采讲，除了神灵、野兽和哲学家，人都忍受不了孤独，摆脱孤独，就会有依赖朋友的需求。

世界上有一种关系叫做“闺蜜”，闺蜜有真有假，在现实生活中大部分其实是假的，并不那么纯粹。个别的女星在网上晒自己生日时和闺蜜们的照片，等到了她落难时，“好闺蜜们”跑得比兔子还快。

但是也确实有闺蜜是真的，张三对李四好真的是无条件的，两个人在一起，穿一条裤子都嫌肥。她们的关系通常没有什么功利，完全是一种依赖关系。

但是，这种看似单纯的关系，有些时候也很难维持很长时间，不是谁自私，而是相互地位的不平等。在这样的差异中，处于优势的一方可能非常想维系这种闺蜜关系，她们甚至愿意将自己能够除以二的东西平分，但是弱势的一方通常会拒绝，这种不平等最终会导致她们关系的疏远。

意大利著名导演保罗·塔维安尼曾经拍过一部叫做《早安，巴比伦》的电影，讲的是安卓与尼古拉兄弟二人帮助电影大师大卫·格里菲斯拍电影的故事。

这两兄弟的父亲在他们离开意大利前告诉他们，两个人一定要平等。到了美国，在好莱坞他们事业有成，爱情婚姻美满，整个过程中两个人完全平等。但是，等到尼古拉的太太死于难产后，他们不再平等，悲剧就从此开始。

闺蜜的关系通常好不过亲兄弟，亲兄弟不平等后，难免有嫌隙，朋友之间不论地位如何，都需要平等地对待对方，否则即便一方想对对方好，关系都难以持久。

一位生活在加拿大的朋友对我讲，她有一个闺蜜对她特别好，她每次回北京，那个闺蜜都放下工作，从南方专门飞到北京见她，请她吃最好的馆子，和她过一段时间，然后给她带一堆东西。

几年后我再遇到这两个人时，她们已经很少来往了，因为不平等造就了说不出的别扭。如果定位成这样的依赖关系，就需要平等，或许那个条件很好的女生在我的朋友面前，将自己的生活降低到我那个靠工资吃饭的朋友的水平，她们的友谊就能够维持得更长久。

世界上下嫁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，不仅要求下嫁的人接受来自另一个阶层的人，而且要放弃掉过去全部的生活，那样才能平等，才能维系长久的关系。

今天，世界上绝大部分私立中小学，都要求学生们穿校服，这不仅仅为了整齐好看，也是为了让不同家庭背景的孩子们感到平等。

至于暧昧型的朋友，这是一个大话题，或许我将来会在专栏里慢慢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