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6封信:J曲线和滞后效应

今天我们先讲一个政治学上的规律——J曲线，然后继续分析个人如何避免那种步步占便宜，最后吃大亏的情况。

几年前我和美国政治学家伊恩∙布雷默（Ian Bremmer）谈他的著作《J曲线：懂得为什么国家会兴亡》（The J Curve: A New Way to Understand Why Nations Rise and Fall）。布雷默博士是斯坦福胡佛研究所的研究员，是国际政治的专家。

他在研究了很多国家从落后走向繁荣、稳定的道路之后，发现这样一个规律：一个落后的国家如果按照现在最舒服的状况发展是没有希望的，如果有幸找到了一条合适的发展道路，刚开始的一段时间，可能国家的发展和你想要的方向是相反的，但是如果你坚持正确的方向，过了一个坎，以后的发展就和你想的方向一致了，而且只要方向对，你走得越远，结果越好。

在图中，横轴是搞活经济，代表国家选择的发展道路，越往右经济越活；纵坐标是繁荣发展，代表我们所希望的结果，越往上结果越好。

我们知道，搞活经济是可以带来繁荣发展的。不过，布雷默博士讲，任何改变或者新的方法手段在一开始并不会产生什么好的结果，因为原有的平衡会被打破，社会会出现不和谐甚至动荡。从上图中你可以看出，在搞活经济后，即沿着横轴往右走一段，结果并非繁荣发展，可能是一定程度上的衰退。

事实上，中国在改革开放，实行市场经济之初就遇到了这种情况。物价上涨，老百姓开始抱怨。但是，只要方向正确，在走过最低点后，经济越活，国家就越是繁荣，发展得越好，在图中就进入上升曲线。

由于这条曲线像英语字母J的形状，右边高左边低，因此这个理论也被称为“J曲线理论”。布雷默和我强调了三点：

1. 中间最低，但右边比左边高，而且没有尽头，这很重要，也就是说改变现状，坚持好的方向，是一本万利的事情，长期收益很大。

2. 据他对所有崛起的国家的研究，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些发展很好的国家，都是走过了J曲线的，无一例外。布雷默特别强调“无一例外”这个词。

3. 凡是停滞不前的国家都是左右摇摆，遇到一点困难就缩回去。比如说，俄罗斯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。

布雷默对世界政治格局有很深入的研究，特别是东欧（包括俄罗斯）、中东和拉美等国。他研究发现，很多国家虽然一开始找到了改善经济的方向，但是只有一部分坚持了下来。

比如中国和前苏联从上个世纪80年代左右开始，印度从90年代开始，都进行了改革，都努力融入世界一体化。当然，三个国家都付出了一些代价，这是J曲线左边下降的过程，其实是在替过去不能适应市场经济的经济结构还债，而非改革本身的问题。

布雷默认为，如果俄罗斯能像中国和印度一样坚持改革，就会进入平稳发展阶段。但是俄罗斯一直在摇摆，每做一件事，都似乎是在解决当下最紧迫的问题，甚至在某些短暂的时间里，比如普京担任总统的前几年，经济增长看似不错，但在一个较长的时间上看起来，其实是在兜圈子，白白浪费了机遇。

一个人也好，一个国家也好，短期的表现好坏有很多偶然的因素，比如在2000年之后的几年里，因为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使得原油价格飙升，让资源出口国普遍受益。但是，这些和政策本身影响不大。类似地，等到了2008年金融危机，石油价格暴跌，也和政策无关。政策的好坏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体现出来，而能够坚持执行下去就不能当救火队长。

普京上台前讲，给他20年时间，他会交出一个强大的俄罗斯，应该讲他可能确实有一个20年的计划，但遇到实际问题时，就把20年拆成了20个1年。相比之下，中国和印度的几届领导人一直沿着搞活经济的道路往前走，虽然中间会遇到一些坎坷，但是坎坷之后就是J曲线右边快速上升的那一段了。

不仅国家的发展会遇到J曲线，我们个人学习知识和技能也会如此。比如认真从事网球或者高尔夫球这一类球类运动，你会有这样的体会：一开始你可能有一个不好的动作，好的教练会想办法纠正你，但是在随后一段时间，你反而变得不会打球了，成绩下降。不过过几个月之后，你的动作变得标准了，球技就有了大幅度的提高。

类似地，弹钢琴，拉小提琴，甚至做数学，都是如此。了解了J曲线，了解了滞后效应，我们做事情就需要有点耐心，如果我们相信一个新的方法是好的，就坚持一段时间再下结论，不要根据实时的反应草率给出结论。

前一阵子世界杯，日本队的成绩不错。我有一次遇到一个日本朋友，他的孩子学足球，我祝贺他们国家取得的成绩。他对我讲，“我们日本人比较笨，认死理，世界上谁做得最好我们就向谁学习，如果没有学好，我们更多地是反省自己”。

实际上，日本足球基本上只学习了巴西，他们觉得如果巴西人能踢好球，日本人一定可以。我和他开玩笑说，中国很大，所以哪个国家的经验在中国都有人学。

这位日本朋友讲，中国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谁的打法都学，而在于任何俱乐部都不给教练足够的时间来打造球队，中国各级教练变换的速度比走马灯还快。你可以想象，一个足球队新的教练来了之后，哪怕这个教练再能干，恐怕也不免要走过J曲线的左边下降那一部分。

如果说布雷默是从学者的角度分析普京失败的原因，那么默克尔和小布什作为政治家，则说出了我们做人做事应该遵守的原则。

默克尔对普京的批评比较直白，比如出尔反尔，不讲规矩等等，其背后隐含的意思是政策缺乏一致性，或者用我们前面的话讲，就是把20年拆成了20个1年。

默克尔其实执政的时间也很长，但是十多年来她的主张和做法是一致的。很多做法是多年后才看到结果，包括她对希腊等国的救助，这在当时来讲确实是让欧盟进入了J曲线的下行通道，但是当希腊经济进入到谷底后，欧盟的经济就开始往J曲线的右半段走了。

小布什说普京很多时候，表现得太过强硬。其实我们回顾一下自己的经历，再环顾一下四周就会发现，过去班上那些凡事不吃亏的霸凌学生，最后基本上没有一个有好结局的。在一个单位里，要和所有人争利益的人，职级基本上也高不了。在合作中，老占小便宜的人，从来就挣不到大钱。

今天这个世界里，任何人和人的关系，即使不是生意上的往来，也是变相共享利益的关系。不存在一种一方永远吃亏，另一方永远占便宜的关系。且不说人都不傻，吃几次亏之后就会中断关系，即便真有无私的傻子让你永远占便宜，等你把他搞死了，也就没有便宜可以占了。

几周前一位来自某个省会城市做投资的朋友到湾区，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。当地开了一家新鲜菜店，虽然价格稍贵，但菜的质量非常好，很新鲜，大家都很喜欢。这家店为了吸引顾客，承诺蔬菜绝对新鲜，早上的菜，如果到了晚上还没有卖完，就开始折价出售，如果到了关门前半小时还没有卖完，就半价出售。

结果来了一群平时没有事情的大爷大妈，到了晚饭前后就去菜店，把各种菜放到自己的购物筐中，不去结账，然后就在商场里聊天等待，等到下班前再去柜台算账，这样就少付一半的钱。由于这个漏洞在当地很快被所有人知道了，一些老人为了抢菜还打了起来。

最后结果你可以想象得出来，用不了多久，这家菜店就关门了。于是大家又不得不回到原来的超市买那些质量差的菜。
这位朋友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失败的投资案例讲给我听，我当时从另一个方面对这个现象作了评述——你见过哪个靠这样霸着菜篮子抢菜的人能发财的？这些人看上去什么亏都没有吃，却永远也不会有所得。

中俄两国少得可怜的贸易额，和俄罗斯商业环境不好有很大关系。中国人在世界上几乎各国都有唐人街，各国政府首脑在春节会到唐人街给中国人拜年，唯独俄罗斯这么大的国家却没有一个唐人街。俄罗斯是欧洲主要国家中，没有明确移民政策的国家。

相比俄罗斯，中国在吸引外资方面就非常友善，包括在改革开放之初给予了外资很多优惠政策，以至于键盘侠老在喊中国吃亏了，动不动希望政府学习普京。但是，正是这看似吃亏的做法，不仅达到了双赢的结果，而且成就了中国几十年经济的腾飞。

普京的另一个大毛病就是谋求和能力不相称的利益。你在生活中经常看到一些人只有及格的水平，却梦想着要门门功课得A，得不到就闹事，一些老师怕他们，就给他们放水，但是这些人最终总要露馅的。小布什说他骄傲自大，非常有道理。

中国人讲究报应的说法，一个人太霸道了，别人管不了他，老天爷会管。其实倒不是那个并不存在的老天爷要管谁，而是骄傲自大的人很容易犯错误，而有些错误产生的后果是无法挽回的。

总结一下今天的内容：

1. 关于J曲线和滞后效应，我们很多时候不能太心急，采取了行动，不要马上下结论，要等一段时间，等滞后效应出现了，看看效果再下结论。

2. 世界上人和人的任何长期关系，都是要对利益进行公平的分配，不可能总是一方占便宜。

3. 人还是要有所敬畏的，这样可以让自己少犯错误。

希望大家好好理解“J曲线”，不要成为那些看似在占便宜，最后几十年一事无成的人，在生活中，要随时提醒自己以他们为戒。